来沪十八载,搬过六回家,最喜欢居住在绿化率高、人情味浓的小区。若再有几棵观赏性果树,生活便多几分风景与趣味。

曾住过长宁区一处老公房,彼时书案窗下有两棵枇杷树,伏案累了便看它们一会儿。春半时挂上小果,随后日渐膨大、鲜亮。初夏熏风至,绿叶再也遮蔽不住那一簇簇珠玉光华般的夺目。在连绵阴雨到来之前,枇杷黄是最江南的色彩。

那年小满前,出门时看见枇杷树下甚是热闹。男女老少六七人围着,一名大叔踩梯子在采摘,老奶奶抱竹箩,小男孩端盆,大姐出主意,小妹妹拍照,人人神情兴奋,言语间透着欢快,俨然一幅有野趣和古意的画面。

小时候体格差,每到换季,咳嗽犯了成月不见好,母亲常给我吃川贝枇杷膏。浓稠辛凉、甘苦交加的味道对幼童来说并不友好,如今却觉得是止咳药中的甘露。曾经以为此药以枇杷果制成,后来才晓得熬这种药膏用的是枇杷叶。

头一回见枇杷果实,是和大学舍友游了拙政园出来。酝酿一场大雨的初夏午后,湿热之气蒸腾,令人疲乏。我们想去买冷饮,一位挎篮的奶奶拉住我笑盈盈叫卖。竹篮上盖着的蒸笼布打开来,宽且长的翠叶下,挤挤挨挨簇拥着引人怜爱的果子。果子个头不大,形态介于浑圆与椭圆之间,颜色也介于明黄与鹅黄之间,果皮上挂着一层白霜。对此物完全陌生的我听不太懂老奶奶热情软糯的苏州话,舍友却欢呼:“哇,白玉枇杷。”

我们一颗颗剥枇杷。撕下纸一般轻薄的皮,指尖、唇边沾满汁水,柔软的果肉在唇齿间稍作停留便滑下喉咙,暑热随着吐出的枇杷核一起散去,心绪也逐渐宁静下来。茶室里传来苏州评弹之声,啖此枇杷听彼琵琶,润五脏、沁心脾。

夏初时节,姑苏街巷,时时能邂逅这种滋味甘美的水果。难怪清朝人沈朝初在《忆江南》里写道:“苏州好,沙上枇杷黄。笼罩青丝堆蜜蜡,皮含紫核结丁香。甘液胜琼浆。”

  江南、徽州、两湖、两广、西南云贵川大部分地区、福建都能产枇杷,所谓的“枇杷之乡”和“枇杷名种”比比皆是。

关于枇杷最早的记载,是西汉司马迁所撰的《史记·司马相如列传》中,司马相如的《上林赋》提及“卢橘夏熟,黄甘橙楱,枇杷橪柿,亭奈厚朴”。可见早在2000多年以前,中国人就已经开始栽种枇杷了。

在江南日久,吃枇杷已不是什么稀罕事,但近两年才开始注意到枇杷花。枇杷花极小,不引人注目,但若细观,花型精巧圆润,嗅之有淡淡的甜,且胜在岁暮盛开,别有一番凌寒的清高风骨。元代书画家倪瓒曾在《雪中折枇杷花寄吴处士》中说:“雪中自折枇杷花,走寄城南处士家。明朝雪晴定相顾,两株松下煮春茶。”以枇杷花相赠,约定雪霁初晴后松下煮茶品茗,真是简淡清远又不失真性情的名士做派。

二十四节气行至小满,梅子青青枇杷黄、杨梅红熟桑葚紫。晴时天空蓝与山野绿交融,雨时烟云雾霭中各种明暗层次的青绿苍翠欲滴。当此视觉色调极度明媚丰润的时节,最惬意莫过于呼朋引伴去园中雅集、湖上泛舟,像诗人戴复古那样:“乳鸭池塘水浅深,熟梅天气半阴晴。东园载酒西园醉,摘尽枇杷一树金。”

小满是夏季第二个节气,从气候特征而言,从小满到芒种,我国各地都渐次入夏,南北温差缩小,降水增多。《月令七十二集解》曰:“四月中,小满者,物至于此小得盈满。”农事小满,格外繁忙,春播作物生长茂盛,夏收作物已近成熟。在江南有农谚云:“小满动三车,忙的不知他。”为了收获时的丰收圆满,劳作要更加奋发勤勉。

生活小满,正是刚好,留有余地才是周全。古语云“满招损、谦受益。水满则溢、月盈则亏。”这是一种实用的生活智慧,更是一种高妙的东方哲学。我们这一生,都是在学习如何处理好与自己、与他人,与天地万物的关系,正是这一切总和,构成了我们的生活,而这一切之间要有留白。也就是对遗憾与残缺保持接纳,如此能量的流动不被阻碍凝滞,才能吐故纳新、否极泰来、生生不息。

  《枇杷珍禽图》 明 周之冕


岁时散记 |王萌萌:人间小满胜万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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